“能。”苏鸢枝用布擦了擦刻刀，“我爹说，万物都有灵，只要根没断，就还有救。”她忽然抬头看他，“顾前辈，你手腕上的伤……”
顾景暄这才注意到，自己为护结界被黑气所伤的手腕正隐隐作痛，伤口周围泛着青黑。他刚想遮掩，就被苏鸢枝拉住手腕，她指尖带着松木油的清香，轻轻按在伤口边缘：“我爹留了瓶止血草膏，对阴邪之气有用。”
药膏抹在皮肤上微凉，青黑竟真的淡了些。顾景暄看着她专注的侧脸，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溪云村，老匠人也是这样，一边给他包扎被符咒反噬的伤口，一边说“丫头以后要是能像你一样护着人就好了”。
“等这事了了，”他忽然开口，“我送你回溪云村。”
苏鸢枝刻阵盘的手一顿，随即笑了：“回不去啦。村里的老槐树被黑气缠了根，去年秋天就枯死了。”她低头继续给阵盘上油，声音轻了些，“不过我爹说，只要阵盘还在，家就还在。”
顾景暄望着她手里渐渐焕发光泽的桃木盘，忽然明白，有些守护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厮杀，是像苏鸢枝这样，守着一方水土的记忆，用刻刀把希望一点点刻进木头里。
阴阳裂隙彻底稳定那天，苏鸢枝把最后一个阵盘嵌进了结界底部。她拍了拍手上的木屑，转身时看见顾景暄站在晨光里，手里拿着个新刻的桃木牌，牌上是朵迎着风的鸢枝花。
“送你的。”他递过来时耳尖微红，“能聚灵，也能辟邪。”
苏鸢枝接过来，指尖触到牌上温热的刻痕，忽然想起昨夜顾景暄说要回去复命了。她低头摩挲着桃木牌，轻声问：“顾前辈要走了吗？”
“嗯。”顾景暄望着远处渐渐复苏的山林，“但会常来看看。”他顿了顿，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认真，“溪云村的土脉还能救，我带了些催芽的灵泉，或许能让老槐树抽出新枝。”
苏鸢枝猛地抬头，眼里的光比结界的光幕还要亮。她忽然抓起他的手腕，把自己常带的刻刀塞进他手里：“这个给你。我爹说，刻刀能记住走过的路，以后你要是迷路了，它能带你找到有阵盘的地方。”
顾景暄握着那把磨得光滑的刻刀，忽然笑了。他想起春汛时木槿寒说的话，原来三界的安稳里，藏着这么多细碎的牵挂，像溪云村的老槐树，像苏鸢枝刻刀下的鸢枝花，像此刻两人掌心相触的温度。
后来，顾景暄总往溪云村跑，带着灵泉浇那棵枯树，陪着个青布裙的姑娘在老槐树下刻阵盘。春汛来的时候，枯树竟真的抽出了嫩芽，而姑娘刻的新阵盘上，第一次出现了两个并肩的人影，一个穿青布裙，一个着修士袍，背景是漫山的鸢枝花。
顾景暄说，那是他见过最好的阵盘，因为上面刻着的，是比结界更坚固的东西。
从那以后顾景暄就赖在苏鸢枝身边不走了，他答应苏鸢枝要护她一生一世。
沐箐箐泪眼婆娑地看着苏鸢枝，发动大家一起吃顿火锅。
火锅的热气迎着灯光向上漂浮，红酒透过灯光显得格外诱人，沐箐箐举杯“庆祝大家得胜归来！也请顾前辈好好照顾她！”
大家举杯一饮而尽，饭后顾景暄领着苏鸢枝辞别了木家，两人并肩走，月光把影子叠在一处，苏鸢枝手里的桃木牌偶尔闪过微光，像提着颗小星辰。
待木槿寒收拾完，沐箐箐已经趴在桌上睡熟，脸颊压着小臂，嘴角还沾着点米酒渍。灯光把众人的影子投在桌子上，像幅被暖意浸透的画。
“又到加固封印的时间了。”木槿寒望着冥界的方向，眼底映着灯光，“下次带她回去，或许能看见忘川岸边，也长出些人间的草木。”
墨玖君握紧他的手，清光漫过两人交握的指尖，“不急。”他说，“我助你加固封印”
二人将沐箐箐带到书房，木槿寒察觉到生人气息，“看来他已经窥视了你的秘密。”
木槿寒放松警惕，“无碍，毕竟只要他想知道没有什么可以逃出他的眼睛。”
墨玖君根据乾坤八卦摆放好四十九根蜡烛，坐在沐箐箐的另一旁，二人起阵为她加固封印。
木槿寒低声念咒：驱邪缚魅，保命护身，智慧明净，心神安宁，三魂永固，魄无丧倾，封！
人界入秋时，苏鸢枝收到一个没有署名的快递，接过快递时，闻到股清冽的甜香，竟和顾景暄送她的桃木牌气息有些像。
顾景暄忽然从柜里取出个锦盒，打开时，里面躺着枚用槐木刻的戒指，戒面是朵含苞的鸢枝花。
“我问过木槿寒，”他单膝跪下，耳根微红，“凡人的仪式，这样就不算唐突。”
苏鸢枝的指尖抚过戒面的刻痕，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，他用身体护住她的瞬间。原来有些守护，从初见时就扎了根，像老槐树的根须，在时光里悄悄蔓延，最终长成了遮风挡雨的模样。
婚礼那日，溪云村的人都来了。沐箐箐抱着坛新酿的桃花酒，非要给新人灌酒，被木槿寒笑着按住：“小妹别闹，苏姑娘怀着呢。”
苏鸢枝下意识护住小腹，顾景暄忙扶着她坐下，眼里的紧张藏都藏不住。木槿寒看着这一幕，忽然碰了碰墨玖君的手肘：“你看，当年我们在冥界拼命，不就是为了护着这样的日子？”
墨玖君望着竹棚外飘落的槐树叶，清光在指尖流转，轻轻落在苏鸢枝的桃木牌上。那牌子如今挂在孩子的襁褓外，牌后的刻字被摩挲得极浅，“顾景暄护苏鸢枝，生生世世”。
后来，溪云村的阵盘越传越远，人们说那上面刻着的不仅是符文，是两个人用一生写就的安稳。有旅人在月圆夜路过老槐树下，曾看见对身影坐在竹棚里，男人在劈桃木，女人在刻阵盘，月光漫过他们交握的手，把影子投在墙上，像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。
而那把苏鸢枝送的刻刀，被顾景暄留在了孩子的摇篮里。他说，等孩子长大就告诉他，有些路刻刀会记得，有些人，时光会记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