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后的青石镇被一层薄雾笼罩,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。疏月阁的门板被阿蛮利落地卸下,雕花木窗次第推开,晨辉透过窗棂洒在柜台前的青瓷瓶上,瓶中插着的几枝野菊沾着露水,愈发显得生机盎然。
沈疏月正低头核对着账目,笔尖在纸页上沙沙游走。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的素面襦裙,乌发松松挽成一个随云髻,仅用一支玉簪固定,却难掩周身那份历经风雨后沉淀下来的从容气度。
“小姐,张记布庄的王掌柜送了两匹云锦过来,说是新到的料子,让您瞧瞧有没有合用的。”阿蛮抱着个锦盒走进来,粗布衣袖上还沾着些许晨露。
沈疏月抬眸,目光落在锦盒上。这王掌柜是镇上有名的布商,往日里眼高于顶,从不将寻常商户放在眼里。如今主动示好,显然是看重了疏月阁如今的势头。她唇角微扬:“打开看看。”
阿蛮刚解开锦盒系带,门外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。萧凛身着藏青色常服,身姿挺拔如松,手中提着个食盒缓步而入。晨雾沾湿了他的发梢,却丝毫未减那份迫人的气场。
“萧公子来得正好,王掌柜刚送了好料子。”阿蛮眼疾手快地将锦盒往他面前推了推,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。
萧凛的目光在沈疏月脸上停留片刻,见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,便知她昨夜又未安睡。他将食盒放在柜台上:“路过早点铺子,见你爱吃的芙蓉糕刚出炉。”
沈疏月指尖微顿,想起上次与他闲聊时提过一句幼时爱吃芙蓉糕,没想到他竟记在心上。她合上账册,轻声道:“多谢。”
“王掌柜此举,怕是想借疏月阁的名气推广新布。”萧凛扫过锦盒中的云锦,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,“他库房里压着一批前朝织锦匠人织的云锦,虽花色雅致,但下水易皱,寻常人家用不起,富贵人家又看不上。”
沈疏月心中一动。她昨日还在思量如何拓展货源,若是能与布庄合作,正好可以推出几款搭配药膏的礼盒。但萧凛的话提醒了她,合作前必须摸清底细。
“萧公子怎知这些?”她抬眸望他,眼中带着探究。
萧凛执起一块芙蓉糕,慢条斯理地品尝着:“前几日查案时,见过他库房的账册。”他语气自然,仿佛只是随口提及,却恰好解答了沈疏月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——他上次出手相助,绝非偶然。
阿蛮捧着食盒去后堂的功夫,萧凛从袖中取出一叠纸:“这是镇上几位乡绅的底细。李秀才为人耿直但家境清寒,去年冬天险些冻毙街头,是陈掌柜给了他一床棉被才熬过难关;赵员外看似和善,实则最是贪利,他那间绸缎庄暗地里卖着不少以次充好的货物;还有县丞周大人,虽是科举出身,却因不善钻营一直不得升迁,家中有位老母亲常年卧病。”
沈疏月接过纸页,上面字迹遒劲有力,显然是萧凛亲笔所书。她逐行细看,心中渐渐有了计较。这些信息若是寻常商户,怕是花再多银子也打探不到。
“为何帮我?”她抬头,目光清澈如溪。经历上次的危机,她已不再刻意回避两人间的情愫,但这份突如其来的细致关怀,仍让她有些措手不及。
萧凛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击:“你若出事,我查案会少个得力帮手。”话虽如此,眼底却漾起一丝极淡的暖意。
沈疏月望着他深邃的眼眸,忽然想起那日在茅屋为他疗伤时,他昏迷中紧攥着的那块刻着“凛”字的玉佩。那时她便觉得此人身份不凡,如今看来,他的来历远比想象中复杂。
“周县丞的母亲患的是肺疾?”她忽然问道,纸上记载的病症与她曾医治过的一位老人类似。
萧凛颔首:“多年顽疾,遍请名医也未能根治。”
沈疏月沉吟片刻:“我或许能帮上忙。”她起身走到药柜前,取出几味晒干的草药,“这是我去年在山中采的润肺草,配上川贝和雪梨熬制,对肺疾颇有奇效。”
萧凛看着她认真的侧脸,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,投下淡淡的阴影。他忽然意识到,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,总能在绝境中绽放出惊人的力量。
“我替周县丞谢过沈姑娘。”他语气郑重,“不过周大人性情孤傲,直接送药怕是会伤了他的自尊。”
沈疏月莞尔:“我自有办法。”
正说着,陈掌柜掀帘而入,手里拿着本厚厚的账册:“疏月丫头,这是上月的分红。”他刚走近,便被柜台上的云锦吸引,“王胖子这次倒是下了血本。”
“陈掌柜来得正好,我正想请教您,镇上哪家的竹编手艺最好?”沈疏月接过账册,指尖在纸页上快速划过。
陈掌柜摸着胡须笑道:“当属城南的刘老丈,他编的竹篮又结实又好看,只可惜前些日子摔伤了腿,家里断了生计。”
沈疏月眼中闪过精光:“若是我请他来编些盛放药膏的竹篮,您看可行?”
“妙啊!”陈掌柜一拍大腿,“药膏配竹篮,既雅致又实用,定能卖出好价钱!”
萧凛静静看着他们商议,目光在沈疏月脸上流转。她谈论生意时眼中闪烁的光芒,比任何珠宝都要耀眼。他忽然明白,自己欣赏的,正是这份在逆境中依然蓬勃生长的生命力。
“周县丞明日会去城隍庙上香。”萧凛忽然开口,为这场商议添上了关键一笔。
沈疏月抬眸望他,四目相对的瞬间,仿佛有电流划过。她轻声道:“多谢。”
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,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沈疏月正在后院炮制新采的草药,阿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:“小姐,赵员外派人送帖子来了,说是请您去府中赴宴。”
沈疏月接过烫金帖子,指尖触到纸面时微微一顿。这赵员外便是萧凛提过的贪利之徒,此刻设宴,怕是没安好心。她将帖子放在石桌上,目光落在晾晒的草药上:“备一份润肺膏,我去去就回。”
阿蛮急道:“那赵员外名声不好,小姐可要当心!”
“放心,我自有分寸。”沈疏月拿起油纸包好的药膏,步履从容地向外走去。她知道,这场宴会既是机遇,也是挑战。
赵府门前车水马龙,显然来了不少宾客。沈疏月刚走到门口,便见柳如眉的贴身丫鬟站在廊下,正与管家低声说着什么。那丫鬟见到沈疏月,眼中闪过一丝惊慌,匆匆转身往后院走去。
沈疏月心中冷笑,面上却不动声色。看来这场宴会,柳如眉也掺了一脚。她提着药包,在管家的引领下步入正厅。
赵员外见她到来,连忙起身相迎,满脸堆笑道:“沈姑娘大驾光临,蓬荜生辉啊!”
“赵员外客气了。”沈疏月淡淡一笑,将药包递过去,“听闻老夫人近来咳嗽不止,这是小女自制的润肺膏,或许能缓解一二。”
赵员外接过药包,掂量着分量,眼中闪过一丝不屑。他原本以为沈疏月会送上厚礼,没想到只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包。
“沈姑娘有心了。”他皮笑肉不笑地说着,将药包随手递给下人。
宴席上觥筹交错,沈疏月安静地坐在角落,偶尔与人应酬几句。她注意到,在座的多是镇上的商户,其中几位曾在柳如眉的唆使下为难过疏月阁。
酒过三巡,赵员外忽然起身,端着酒杯笑道:“今日请诸位来,是想商议一件大事。咱们镇上的药材生意,总不能让个外来的丫头独占了去,对吧?”
众人纷纷附和,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沈疏月。
沈疏月缓缓起身,端起茶杯:“赵员外说笑了。疏月阁能有今日,全靠各位街坊捧场。若是各位有意,我倒有个提议,不如咱们联合起来,将镇上的药材生意做大做强,也好让青石镇的药材闻名天下。”
这番话既给了众人台阶,又隐隐透出合作的诚意,让原本准备发难的几位商户都愣住了。
赵员外脸色一沉,正要反驳,忽然听到后院传来一阵喧哗。只见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:“老爷,不好了,老夫人咳得厉害!”
赵员外脸色大变,转身就往后院跑。沈疏月放下茶杯,淡淡道:“我这润肺膏或许能派上用场。”
众人跟着来到后院卧房,只见一位老夫人躺在床上,脸色青紫,呼吸困难。赵员外急得团团转:“快!快去请大夫!”
“来不及了。”沈疏月走上前,从药包里取出药膏,“取些温水来。”
丫鬟连忙端来温水,沈疏月用银簪挑起一点药膏,小心翼翼地送入老夫人唇间。不过片刻功夫,老夫人的呼吸渐渐平稳,脸色也红润了些。
“神了!真是神了!”赵员外又惊又喜,看向沈疏月的目光充满了感激。
沈疏月收起药包:“老夫人这病需得慢慢调理,我这里有个方子,照方抓药,坚持服用定会好转。”
赵员外连忙让人取来纸笔,沈疏月提笔写下药方,字迹清丽遒劲。众人围过来看,只见药方下方还写着几行小字,注明了哪些药材可在疏月阁买到。
“沈姑娘真是菩萨心肠!”一位乡绅赞叹道,“既医术高明,又心怀仁善,难怪疏月阁生意兴隆。”
赵员外满脸羞愧:“先前是赵某有眼无珠,还望沈姑娘莫要见怪。”
沈疏月微微一笑:“赵员外言重了。都是镇上商户,理应守望相助。”
这场原本针对沈疏月的宴会,最终变成了她的主场。众人纷纷表示愿意与疏月阁合作,就连原本心存疑虑的几位商户,也当场定下了合作意向。
离开赵府时,暮色已浓。沈疏月走在青石板路上,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。她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,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。
“沈姑娘留步。”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。
沈疏月转身,只见一个黑衣人手拿一封信站在巷口:“我家主人有请。”
她接过信封,指尖触到封口处的火漆,心中一动。这火漆的纹样,与上次萧凛留下的令牌上的图案一模一样。
“你家主人是谁?”沈疏月不动声色地问道。
黑衣人躬身道:“主人说,沈姑娘见了信自然明白。”说完便转身消失在暮色中。
沈疏月拆开信封,月光下只见纸上写着一行小字:“周县丞母亲病危,速携润肺膏至城西破庙。”
她心中一紧,看这字迹并非萧凛所书,却处处透着诡异。但事关人命,她还是决定冒险一去。
城西的破庙早已荒废,断壁残垣在月光下如同鬼影。沈疏月刚走进庙门,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咳嗽声。她循声走去,只见周县丞正背着老母亲往外走。
“周大人?”沈疏月惊呼。
周县丞见到她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:“沈姑娘怎会在此?”
“我收到消息说老夫人病危……”沈疏月话未说完,忽然意识到不对劲。
就在这时,庙外传来一阵马蹄声。周县丞脸色大变:“不好,是县太爷的人!”他将老母亲往沈疏月怀里一推,“沈姑娘,求你照顾好我母亲!”说完便转身冲向庙后。
沈疏月抱着老夫人躲在神像后面,只见一群官差冲进庙来,为首的正是与柳如眉勾结的王主簿。
“人呢?”王主簿厉声喝道,目光在破庙里四处扫视。
“大人,刚才还看见周县丞往这边跑了!”一个官差回道。
王主簿冷笑一声:“给我仔细搜!找不到人,你们都别想好过!”
官差们四散搜查,脚步声越来越近。沈疏月紧紧抱着老夫人,只听怀中传来微弱的声音:“姑娘……我儿是被冤枉的……”
沈疏月心中一震,刚要追问,忽然听到神像后传来一阵异响。她低头一看,只见老夫人身下压着一个油纸包,里面露出半截账本。
月光透过破庙的窟窿照进来,恰好落在账本的封面上。沈疏月看清上面的字迹,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——这竟是县太爷贪赃枉法的账本!
就在这时,一个官差的脚步声停在了神像前。沈疏月握紧手中的润肺膏,心跳如鼓。她知道,一场更大的危机,正在悄然降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