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江烬璃握着玉佩的手,凑近她的耳边,那嘶哑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,带着穿透灵魂的悲怆和急切:
“拿着它……去找……找另半枚……你爹……你爹当年含冤而死……所有真相……都藏在……那半枚佩里……”
话音未落,阿嬷的身体猛地一颤,剧烈地咳嗽起来,佝偻的身躯如同风中残叶般抖动,嘴角竟渗出一缕暗红的血丝!
“阿嬷!”江烬璃心头一紧,下意识地想要扶住她。
阿嬷却猛地推开她的手,挣扎着想要站起来,灰白的眼珠死死“望”着门外黑暗的虚空,脸上充满了极度的惊惧和焦急,仿佛看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正在逼近!
“走…快走…离开这里…他们…他们来了…要来了……”她语无伦次地嘶喊着,声音充满了绝望的恐惧。
“轰隆——!!!”
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,如同九天落雷,猛地撕裂琅琊坊死寂的夜空!
紧接着,是建筑倒塌的轰鸣、无数漆桶被砸碎的破裂声、以及……无数人惊恐绝望到极致的凄厉惨叫!
声音的方向……赫然是存放“朱砂泪”等御用漆料的主库房区域!
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,狠狠撞在废料房破旧的墙壁上,震得灰尘簌簌落下!
江烬璃和阿嬷同时被这恐怖的巨响震得浑身剧颤!
阿嬷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,她猛地抓住江烬璃的手臂,力道大得惊人,灰白的眼珠死死“盯”着她,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,嘶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:
“百鸟……泣……羽……大祸……临头……”
话音未落,她抓着江烬璃手臂的手猛地一松,整个人如同被抽掉所有骨头,软软地向后倒去!
“阿嬷!”江烬璃惊呼,伸手去扶。
就在这时,废料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一股巨力猛地从外面撞开!
刺眼的火把光芒如同利剑般刺入昏暗的废料房,瞬间驱散所有阴影!
十几个穿着宫中禁卫服饰、手持利刃、杀气腾腾的身影,如同凶神恶煞般涌进来!
为首一人,面白无须,眼神阴鸷,手持拂尘,赫然是一位宫中内侍!
他尖利的、如同金属刮擦的声音在火光中骤然响起,带着一种宣判死亡的冰冷,响彻整个废料房:
“慈宁宫珍宝‘百鸟朝凤漆屏’突遭损毁!太后震怒!琅琊坊所有匠奴——即刻锁拿!听候发落!”
百鸟朝凤漆屏?毁了?
巨大的惊愕甚至压过对涌入禁卫的恐惧。
那是慈宁宫的至宝!太后心尖上的东西!
琅琊坊倾尽心血才修复供奉上去的!怎么会突然毁了?还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?
不等她理清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,几个如狼似虎的禁卫已经扑了上来,冰冷的铁链带着刺耳的哗啦声,粗暴地套上了她的脖颈和手腕!
锁扣收紧,金属的冰冷和压迫感瞬间剥夺了她呼吸的自由。
“带走!”那为首的白面内侍厉声呵斥,拂尘一甩,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锥,扫过瘫倒在地、气息微弱的盲眼阿嬷,“这个老东西也拖走!一个都不能漏!”
立刻有禁卫上前,像拖麻袋一样将昏迷的阿嬷也粗暴地拖了起来。
江烬璃被推搡着,踉跄地走出废料房。刺眼的火把光芒让她下意识地眯起眼。
琅琊坊的夜空被火光映得一片血红!主库房的方向,浓烟滚滚,夹杂着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和隐约的哭喊,空气中弥漫着焦糊、漆料焚烧的刺鼻气味,还有……令人心悸的恐慌。
整个琅琊坊如同被投入了沸水的蚁巢,彻底乱了套。
哭喊声、咒骂声、监工气急败坏的呵斥声、禁卫冷酷的驱赶声混作一团。
无数和她一样戴着沉重镣铐的匠奴,被从肮脏的工棚、湿冷的库房角落驱赶出来,像一群待宰的羔羊,被驱赶到坊内最大的一片空地上。
火光跳跃,映照着一张张惊恐绝望、面黄肌瘦的脸。雨水混着泪水,在污浊的脸上冲刷出道道沟壑。
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。
江烬璃在人群中艰难地寻找着,终于在一个角落看到了被两个禁卫随意丢在地上的盲眼阿嬷。
老人蜷缩着,一动不动,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。
江烬璃的心沉了下去,那半枚温润中带着金属质感的金漆日月佩,正被她死死攥在左手掌心,硌得生疼。
阿嬷的话言犹在耳:“你爹冤死的真相…在另半枚里…”可现在,她们自身难保!
“肃静!”一声尖利的厉喝压过场中的嘈杂。
空地前方临时搭起的高台上,琅琊坊的坊主——一个脑满肠肥、穿着簇新绸缎却掩不住满脸油汗的胖子,正点头哈腰地侍立在一个身着深紫蟒袍、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身旁。
老太监眼神阴鸷,正是方才在废料房宣旨之人。他身后,还站着几个身着宫装、神情倨傲的女官。
老太监目光如毒蛇般扫过黑压压、噤若寒蝉的匠奴人群,最终停留在被禁卫拖到台前、依旧昏迷不醒的盲眼阿嬷身上片刻,才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阴冷:
“杂家乃慈宁宫掌事太监,陈德海。”
他慢条斯理地抚弄着手中的拂尘,“今日丑时三刻,慈宁宫供奉的‘百鸟朝凤漆屏’,突生异变!屏上百鸟羽翼所嵌之金丝,竟……竟如同泪珠般纷纷脱落!顷刻间,百鸟泣羽,凤仪尽失!”
“太后她老人家惊怒交加,凤体违和!”陈德海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雷霆之怒。
“此乃大不祥!是对太后凤威、对皇家天颜的亵渎!经查,此屏乃尔等琅琊坊去年所呈!尔等……该当何罪?!”
“轰!”人群瞬间炸开了锅!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!
“百鸟泣羽?这…这怎么可能!”
“天要亡我琅琊坊啊!”
“冤枉啊公公!那屏送去时还好好的啊!”坊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涕泪横流,磕头如捣蒜,“定是…定是有人暗中破坏!求公公明察!求太后开恩啊!”
“开恩?”陈德海冷笑一声,拂尘指向台下惊恐的人群,如同判官笔点向生死簿,“太后口谕:琅琊坊上下,凡与漆屏修复、监造、押运相关人等,限十日之内,修复此屏!若逾期不修,或修之未复旧观……”
他故意顿了顿,阴冷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绝望的脸,才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的裁决:
“满——坊——处——斩!鸡犬不留!”
“满坊处斩”四个字,如同四柄重锤,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!死寂!绝对的死寂!连哭泣声都消失了,只有粗重的、带着死亡气息的喘息。
绝望的阴云彻底笼罩了这片空地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坊主瘫软在地,面如死灰,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湿痕。
“公公!公公饶命啊!”短暂的死寂后,是更加凄厉的哭嚎和求饶声。匠奴们纷纷跪倒,磕头声此起彼伏。
陈德海却不为所动,冰冷的目光扫视着人群,像是在挑选祭品。
最终,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,精准地舔舐到了被铁链锁着、站在人群边缘、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的江烬璃身上。
“谁是此屏的主修匠人?”陈德海明知故问。
坊主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连滚爬爬地指向人群中的江烬璃,声音因为恐惧和急于脱罪而尖利变形:
“是她!是她!江烬璃!这漆屏最后的关键嵌金工序,就是她做的!定是她手艺不精,心怀怨怼,故意弄坏了御宝!公公!罪魁祸首就是她!与我等无关啊!”
刷!
所有的目光,如同无数道冰冷的箭矢,瞬间聚焦在江烬璃身上!有惊愕,有恐惧,但更多的,是一种找到了替罪羊的、扭曲的庆幸和怨毒!
“对!就是她!这个六指怪物!”
“定是她触怒了漆神!”
“把她交出去!让她去修!修不好就杀了她祭天!”
指责和咒骂如同潮水般涌来,瞬间将江烬璃淹没。
她成了众矢之的,成了这滔天大祸唯一的、也是最合适的祭品。
江烬璃站在那里,冰冷的铁链勒进皮肉,背上的鞭伤在混乱的推搡中再次崩裂,传来阵阵刺痛。
她看着台上坊主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肥脸,看着台下那些为了活命而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昔日“同伴”,一股冰冷的怒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!
不是愤怒于被诬陷,而是愤怒于这赤裸裸的、要将她推出去顶罪的卑劣!
她猛地抬起头,那双被火光照亮的眼睛,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,直直刺向高台上的陈德海和瘫软的坊主。
她没有辩解,没有哭嚎,只是用尽全身力气,让自己的声音穿透这片绝望的喧嚣:
“十日?修复百鸟朝凤漆屏?”
她的声音嘶哑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字字清晰:
“公公可知,此屏所用‘千丝嵌金’之法,乃失传秘技?所用金线,乃特制‘绕指柔’?非原手艺人,纵有图谱,十日之内,也绝无可能复原其神韵之万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