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晚的事,记不太清了。水匪来的气势汹汹又突然,我带着孩子躲到后舱,等我们反应过来,傅鸣已经把人打跑了。我们连水匪的面都没看清呢,要说这帮人有什么特别来头,这个是真不知道。”兴宁郡主想起来还有些后怕。
虽是正月里,郡主穿得也不算华丽,宝石蓝织金如意云纹对襟袄,浅蓝织金璎珞纹澜裙,发髻上只插了一根白玉镂空寿字镶宝石金簪,清秀婉约,让人见了生出几分想亲近的心思。
水匪......那晚她也在附近吧,只是.......
沈寒捧着大丫鬟递来的药碗,看着褐色药汤里轻轻摇动的影子,忽明忽暗,半梦半醒。看来这位沈二姑娘遭遇了和她一样惊险的事吧,也许就是因为这样,她才会出现在这里。
“武安侯那....”梁王话还没说完。
“哐当——”
“姑娘,别烫着。”大丫鬟忙查看沈寒的手。这碗药好在是温热了,没有烫伤姑娘。
郡主抬眼看到沈寒直愣愣地看着自己,吓了一跳,这好端端地说着话,“暖暖怎么了?”转头看向婢女:“溪雪,怎么回事?”
溪雪用帕子擦了擦沈寒的手,“姑娘正喝药呢,忽然就....”想了想,“郡主,姑娘是不是想起什么了?”
粱王与郡主齐齐看向沈寒,这......
龚御医的药,这么神的吗?
武安侯!
沈寒听到梁王提及这个名字,一个怔愣就打翻了药碗。她定定神,抓着郡主的手:“我......”不能直接问,她无法解释为何要问起侯府的事。原本她一病数日就让郡主够忧心了,吃不好睡不好的,不能再让郡主为她担心。
“我听说,当天在通州潞河驿附近的,还有武安侯的家眷。是不是他家.....的姑娘也出事了?”这些日子她反复焦心,想知道又不敢问。
这个答案,悬坠在深井里沉沉浮浮,心提不上来,每一次睁眼醒来,都恍若一次重生。
屋里只剩溪雪和刘嬷嬷,都是陪着沈寒长大的自己人,“武安侯家眷也在附近?”梁王有些意外,“没听说武安侯家里出了什么事,近来朝中民间热议的都是曹永和这桩公案,不过寒儿怎么问起武安侯?”
武安侯世代武将出身,是京里老牌勋贵世家,兼领京卫指挥使司,守京师防卫。虽说到这一代早已不再戍守边关领兵冲锋,但领着祖上的恩荫,享着几代人的富贵,是京里少有的传承数代的侯爵。当年的那些王侯将相,多数都埋土里了。
郡主拿帕子擦了擦沈寒额角的汗:“许是怜惜同为女子吧。”
沈寒轻轻咬了咬唇,“我听采买的丫鬟说,那家姑娘好像出事了。都说京里近来不太平,孙女儿就多问了几句。”沈寒岔开话题,“是武安侯也与案子或是水匪的事情有关?”
“武安侯是太子外戚,找本王打听了下曹永和的事。这次出事的都是太子的人,因此侯爷也惹了不少闲话。京师勋贵世家关系错综复杂,你们将来要在京师里常住,多少了解些也没坏处。”梁王耐心解释。
“我倒是没听到那家孩子出了什么事。武安侯府近来安安静静,许是为了避嫌吧。至于水匪的事,目前还无定论。”顿了顿,梁王特意强调:“傅鸣救了你们的事,先不要对外说,家里的仆妇婆子也要三缄其口。”京中局势动荡,他王爷的身份也敏感,这个时候与魏国公家牵扯多少会引来流言蜚语。再说都是一群女眷,外孙女也到了要议亲的年纪了,将来必然是要留在京师的。
府上很安静!
难道还有另外一个人以她的身份在侯府?
屋中的掐丝珐琅莲纹炭盆烧着红萝炭,暖意正浓,心里却阵阵冰凉。小乔氏虽为侯府主母,但嫡长女若是出了事,断然不会一点消息没有。这个姨母,沈寒捏紧了拳头,若知道她无事,不晓得会有什么表情。
梁王安慰沈寒,“你好好将养身子。龚御医是圣上钦点来为你瞧病的,就快上元节了,到时候让你母亲带你瞧瞧京师上元节的盛景。”
“王爷,有大理寺右少卿纪大人来王府寻您,说是有急事。”长史进来禀报。“卑职已命人备好马车了,另,刑卫司镇抚使袁大人也一并在。”
梁王起身,多年来见惯了风浪的王爷,这一刻也有些意外。能入夜后还能上门寻人,必是捅破天的事了。
“你们早些休息。”梁王轻拧嘴角,看来京里有人忍不住了。也好,也是时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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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漏夜前来,二位大人辛苦了。”梁王示意不必多礼,落座后抬眼看了看袁彬。
厅里烛火煌煌,飞鱼服上金线绣的鱼纹和鳞甲忽明忽暗,袁彬起身拱手:“启禀王爷,今日未时下官领校尉与大理寺及都察院查抄曹永和在京郊的私宅,于后罩房暗格通道里起出百两黄金及千两银锭,另有数目不等的古玩玉器。”话不能说死,查抄家宅,多少拿点都是心知肚明的事,圣上要的也不是这点金银。
“并抄出指挥使逯吉与曹永和的往来书信及交易账簿,还有当年构陷周大人的书信及周大人搜集的罪证。酉时陛下下令,将逯吉逮捕下了诏狱,命微臣暂代一干事务。”袁彬微扯唇角,逯吉平时尾巴翘得比天高,一副天下除了皇帝就他最大,仗着太子心腹不拿他们当人看。
逯吉生性残忍,他掌管诏狱以来,发明的酷刑不下数十种,有些连他们自己人都看不下去。他就曾经看过一个被逯吉审讯了三天的犯官,那人已经看不出来是个人了,从头到脚皮肉呈丝状开裂,一碰就会掉下血肉。当时有个新来的校尉忍不住吐了,还被逯吉用鞭子抽了一顿。
犯官家属都知道逯吉没有人性,为了少受点罪,家里人卖田卖地,变卖家产用以贿赂他。逯吉钱照收,人照打,他眼里只有太子,根本没把病歪歪的圣上放在眼里。
对犯官如此,对他们也好不到哪去。
犯官在他眼里不是人,这些下属在他眼里,不过算半个人。
“我呸——”
都是干脏活的,凭什么你耀武扬威,我们就得低头做人。凭什么你随意打骂,我们就得忍气吞声。
都是爪牙,舞得好那就是贵人心腹,舞不好,那就是一盘菜。
相信诏狱里的兄弟们,会好好伺候他!
“刑卫司办事倒是利落,”梁王不动声色,指挥使历来只听命于圣上,逯吉表面上是圣上的人,实则是太子的心腹。做人狠辣决绝,做事不择手段,这些年被他亲手抓进诏狱的,无一人生还。早几年他还忠于圣上,后来看圣上多病疏于朝政转而投靠太子,坏事做绝,嚣张跋扈,如今不过半日就下了诏狱。
大理寺右少卿纪明垂首不语,看看袁大人的素养,王爷抬抬眼就把话头递过去了,得学!
刑卫司专理诏狱,有独立逮捕、刑讯及处决权,直接对圣上负责,酷刑及审讯手段骇人听闻,一般的司法机构从不多嘴,毕竟说了也没用。但今日的情形照他看来,形势要变天了。
纪明上前,递交一叠供词,“下官今日询问了告状者——周成之女,这是此女交代的案情重点,请王爷过目。”
“纪大人也辛苦了,半日就能理顺案情。”大理寺不是太子的地盘,但多年来畏惧太子势力,不敢出头,这个纪明,倒是个灵活人。
纪明平静禀报:“启禀王爷,那周成的女儿,除了举告他们陷害官员,贪污敛财外,还说出曹永和私扣犯人家眷幼女,定期会送给京师某位大人物。她就是其中一个,拼死逃出后,前来举告。但这位大人物是谁,她也不清楚。”
逯吉八成是出不来了,袁彬的好日就来了。他可不能放过这次机会,刑部今天没来人,迫于太子的压力都缩着不出声,倒是让一直被刑部压着的大理寺出了回头。
“纪大人辛苦了,大理寺要把历年曹永和审断过的卷宗再复核一遍。既然陛下钦点本王主理,那一丝错漏都不能出。”
“下官领命。”刑部这些年与曹永和沆瀣一气,曹永和制造冤案,刑部定罪审结,再有逯吉掌着刑卫司直达天听,大理寺在几重压迫下形同虚设,什么复核,根本不存在。随便查查都是漏洞,他纪明身为大理寺的人,这次必须发挥作用,为大理寺正名。
“这次都察院派的人,是原刑部给事中,现任左佥都御史许正吧。”梁王看着文书上的落款。
探花郎许正,是个人物。
人人都说他有一身铁骨,刚直敢言,当初不过是个小小的给事中,就敢直接弹劾老牌勋贵英国公,奏章写得措辞犀利,字字珠玑,几道折子下来,英国公连面都不敢露,若不是圣上护着,英国公就得被发配充军。
满朝文武自此明白了一点,能不惹许大人尽量不惹。许大人是不是刚直不阿他们不确定,但许大人骂人弹劾那是相当厉害,引经据典,博古通今,一不留神被骂了都不知道,回家一查典故,祖坟都给人掘了。
“纪大人与许大人商榷一下,明早递个折子到通政司。至于刑部,”挥挥手上那张满是血泪的供词,“让石不为明日来一趟王府吧。”
看来,这次是要动筋骨了。